姜茶一怔，大窘，整副小身板旋即滴溜溜地縮進了沙發裏。

現在她又羞，又窘，又尷尬。

不止如此，她還要很努力地假裝她並不羞，並不窘，也並不尷尬。

——剛才光顧著躲他了，完全沒想到他已經離她離得那麽近了。

她低著頭，不是很敢看他。

現在她已經很羞，很窘，很尷尬了，萬一她看他了，萬一他既不羞，也不窘，甚至都不尷尬——那她豈不是要更羞，更窘，更尷尬了。

她任滿腦子飄滿胡思亂想，就是不敢看他。

然後就聽那邊淡淡一聲落在耳畔，“要坐就坐直了，被別人看見了像什麽樣。”

她悶悶地哦了一聲，轉眸見霍雲琛已經往辦公桌邊走坐定了，於是折著雙膝坐起來，對著他的方向眨眨眼，“可這裏又沒有別人啊。”

本來就只有他跟她兩個人，哪裏來的別人。

他握筆的手指頓了頓，接著動作又是如常，聲線也平得似沒有情緒，“待會有人要過來。”

小姑娘又哦了一聲，這回很聽話地放下了腿，兩條細白的腿在半中央晃了晃，低頭看一眼沒找著鞋，眼睛轉了轉也沒看見，猶猶豫豫地踩著腳下了地，走了兩步卻還是沒發現。

咦……剛才明明記得脫在這邊來著？

她弓著身子彎著腰，宛如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在找她的老花鏡，晃悠悠兩圈沒找到東西，再驀地一擡頭，猝不及防就對上了一雙幽幽深深的黑眸。

這麽突然，把她嚇了一跳，想要徑直地往後退，兩只胳膊就被他揪住了。

她又大吃一驚。

然後男人跟拎只小雞崽似的把她直直地拎起來往沙發上丟下了，對著她黑瞳深深，“鬧什麽鬧？”

他的口吻是從未有過的嚴厲，突然這一聲下來，倒是讓姜茶頗有些幾分摸不著頭腦，她懵了一下，溫溫吞吞地開口，“你怎麽啦？”

霍雲琛神色不分明地瞥著她。

——說她遲鈍，有時候又敏感過了頭；說她聰明，有時候又未免太過於後知後覺。

忽然就聽見小姑娘又試探著開了口，“……你更年期到了啊？”

霍雲琛：“……”

他輕聲嘆了口氣，看她一眼有些無奈，“光著腳踩地上有意思？”

他說話的時候，那兩只小腳丫就像能聽懂他的話似的晃悠悠的，踝骨纖白，玻璃般的細而直。

不盈一握，又不堪一折。

往上瞟，小姑娘一雙杏眼瞪得圓圓大大的，“沒意思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扁扁嘴，跟著補充，“可是我找不到我的鞋了。”

他溫溫淡淡瞥她一眼，“找不到不知道喊我？”

姜茶支吾了一下，“那你不是在工作嘛……”小姑娘的聲音黏黏膩膩的，軟聲跟人說話的時候仿佛含了糯米糖在嗓子裏，說不出的軟糯：“我不好打擾你呀。”

然後就聽見對方嗤笑了聲，“來都來了，還說什麽打擾。”

身高差讓他輕易地居高臨下，他就這麽站直著俯視著她，“你知道地上有多臟？你知道這裏有多少細菌？”

姜茶眨巴了兩下眼睛：……這個她還真沒想過。

然後她想了一下，開口慢吞吞的，“我覺得吧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嗯，就是，你待的地方，”小姑娘擡臉對著他揚起一個笑：“……應該都挺幹凈的啊。”

霍雲琛：“……”

他沒再回話，當真就去找丟了的那雙水晶鞋去了。

也不知道是他特別會找還是她眼睛特別不好，她轉了幾圈怎麽找也沒找到的鞋子沒兩秒就被他拎在了手裏，系帶的款式，細細的。

霍雲琛把鞋子丟到了她跟前，膝蓋半蹲，淡著聲，“腳伸出來。”

她很明顯地怔了一下，然後又哦了一聲，沒有太猶豫就把腳伸出來了。

小小的，細細的，白白的。

五片指甲上卻染著極其艷麗的紅，像五瓣小小的月季在她雪白的膚上盛開。

益發襯得她整只足輕且纖細，白得如雪細得如雲中的月，入目即是皎潔。

她把腳伸出去了片刻，見他沒動靜，有些疑惑地偏著頭看他一眼，“你……不給我穿嗎？”

咬著唇。

鮮艷欲滴。

翹著兩條弧度柔軟的小腿。

晃，啊，晃。

——情不設防。

霍雲琛沒伸手，擡眸瞥她一眼，不鹹不淡地問：“指甲怎麽回事？”

她循聲看了眼，有些害羞卻還是依言答了，“……指甲油啊。雲姝姐給的。”

他看也不看，只是口吻平淡地道來，“指甲油原料一般都含有硝酸纖維，能通過呼吸道和皮膚進入人體，增加女性患乳腺癌的幾率。”

姜茶：“……哦。”

她悶悶地又往腳上瞟一眼，“可是很好看啊。”末了像是要征得他同意般的在他眼前晃了兩腳，少女聲音清脆，“你不覺得嗎？”

那鮮艷的顏色如嬌艷的唇色。

也如童話裏的紅蘋果，淬了看不見的毒。

是，

要餵給誰的蠱。

他的眼風停在那上面半秒，嗓子是不經意的微啞。

似是在問她，也似是在問自己。

“好看重要，還是健康重要？”

“……”她想了兩秒，很快地回答：“都重要。”

霍雲琛：“……”

他直起身不再看她，一句話丟下來，“穿好你的鞋。”

在他徑直地走向辦公桌後，她低下頭仔仔細細地盯住自己的腳幾秒鐘，有些納悶又有些理解。

……原來他不喜歡啊。

原來他覺得這樣不好看啊。

虧她還以為這樣能顯得她老成一點呢。

她撇撇嘴：那她回去就卸掉好了。

……只是她自己還挺喜歡的。

姜茶看了看，踩上鞋快速地穿好了。

正巧這時門被敲響了，霍雲琛低聲地應了句，“進來。”

姜茶往門外望去：開門進來的是個年輕男人，個頭偏高，身材壯實。

他一邊往裏走，一邊也無意識地朝姜茶的方向掃了一眼。

就是這麽不經意地一看，兩個人都楞住了。

——那是那個時候便利店倉庫的工作人員。

那個男人顯然也認出了她，“你……”

霍雲琛出聲打斷他，眉結微蹙：“你不是要問你媽媽的事情嗎，孔東？”

孔東怔了怔，很快地反應過來，“對對對，霍少，是這樣的……”

然而他第二次地打斷了他，“從前怎麽叫，現在就怎麽叫。”

孔東撓了撓頭，露出些赧然來，“那、那怎麽好意思呢……從前我不是不知道你是霍家人嘛……”

霍雲琛沒多說什麽，示意他坐，待孔東坐定了，又問：“具體怎麽回事？”

一提媽媽，孔東的臉色瞬時就灰了下去，“我媽媽她是糖尿病二期轉尿毒癥，透析一個月就要幾千塊，換腎也等不到好的腎.源……關鍵透析的錢異地醫保也不好報……”言及此，他面上赧意更重：“我一個大專畢業的，也算受了點基礎教育，報銷手續到現在也沒整明白。我來找你就是想問問，異地醫保報銷怎、怎麽操作。”

孔東的母親得的是中年人間最常見不過的慢性病，徹底根治難，拖著又極其地燒錢，對普通家庭而言無疑是一筆重擔。

報銷細則繁雜，有些項目開放了又有的沒開放，比例有多有少，非定點醫院又不報銷。——這麽細的準則，對孔東這種大老爺們的確是有些過於難為人了。

大概也是實在沒法，才想到了來T院找霍雲琛。

霍雲琛聞言道：“你可以辦個轉院手續，把人轉到我們T院來。”

孔東猶豫了一下，有些口不由心地拒絕，“這……這不太好吧，霍少。”他頓了一下，舔了舔下唇終於為難地說出了實情：“主要、主要吧，這兒的費用太高了……”

誠然T院是心內科在全國排第一，但是其他科室也在前列。醫療設備年年更新，醫院用的藥物更是以進口藥為優先。

不是不考慮病人的錢包。

只是來T院就診的患者，一般也都不缺那幾個錢，只一心追求最好的療效。

也不乏有像胡桃家那樣的情況，一對夫妻只有一個孩子，偏偏這個獨生子重病在身。

獨生兒女有個三長兩短，哪家父母能受得住？為了孩子，他們不得不破釜沈舟。

哪怕為一場病傾盡家財也在所不惜。

霍雲琛聞聲瞧了孔東一眼，道：“我們這裏透析費用全報，同種藥比外面便宜，床位費可以減免。”

“是、是這樣嘛……”孔東訕訕地笑了笑：“那就麻煩你了，霍少。”

霍雲琛沒有多客套，“我的手機號你有，有什麽問題電話聯系我。”

孔東少不得千恩萬謝了一番才走，至此完全忘了姜茶還在這回事。

等人走了之後，姜茶才緩慢地踱步到了辦公桌前，神神叨叨，“霍雲琛。”

他眉目低著頭也沒有擡，“嗯？”

“你很會騙人哦。”

霍雲琛：“……”

他從厚厚的書頁中擡眸，幾秒鐘沒說話，片刻後才不鹹不淡地嗯了聲。

她順勢俯身，托著腮胳膊撐在桌面上，很認真地道：“霍雲琛，你真好。”

霍雲琛：“……”

好人卡數量+1。

“我很好這件事，”他卻似笑非笑看了她眼，吐息悠長地道，“——你是第一天知道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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